快遞業最后一公里內耗：“今年反而更難做了”

在疫情影響退去后，快遞行業沒能迎來想象中的欣欣向榮。

“今年是從業者最難的一年。”在快遞行業一線工作超10年的網點站長林敏感嘆。雖然感受到今年經營困難，但林敏的網點還在堅持。不同于林敏，不少網點負責人選擇了轉讓網點。

(相關資料圖)

第一財經記者在閑魚搜索發現，近期多地網點負責人都在閑魚發布了網點轉讓的信息。從搜索結果看，網點根據經營規模標價，價格少則幾萬，多則上百萬。待轉讓的網點覆蓋全國各地，從一線城市到四五線城市都有站長在轉讓網點。

轉讓原因多為“回老家發展”、“回老家陪讀”、“家中有事”等，不少轉讓頁面也會標注“穩定盈利”。對于這一情況，業內人士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網點轉讓增加或與行業壓力上行有關。

派費少了一毛錢

一線工作的快遞員最能感受到行業的變化。

談及今年行業的情況，北京朝陽區的快遞員王力用“收入下降、壓力增加”來總結。王力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他所在的網點主要負責派送中通和極兔的快遞，去年單件派費為1.1元，今年年初下調至1元。一毛錢的派費下降，也會影響快遞員的收入。為了維持收入，王力目前每天會派送更多的快遞。

也有快遞員受收入下滑影響選擇離職。王力所在的網點有超過20位快遞員，目前已經有4位選擇離職，其中有入行超過4年的老員工。離職原因也很簡單，王力表示“他們以前每件派費能達到1.3元或者1.4元，和現在的價格相比差距較大。我們入行的時候派費也就1.1元，感覺差距沒有很大就沒走。”王力猜測，下半年會有更多快遞員離職。

對王力和同事最壞的消息是，為了進一步降低成本，網點老板計劃收購附近的其他快遞網點進行整合，整合后網點將負責該區域多個快遞品牌的快遞派送，而給快遞員的派送費會降至0.9元/件。

這一消息也讓王力和一部分同事心生退意。“如果繼續降派費，我們幾個打算不干了。因為派費再降0.1元的話，快遞員每天大概要多送100多票達到4、500票才有現在的收入，現在一天送300多票已經很吃力了。”

另一位快遞員陳磊和王力有相同的感受。他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今年的處境和去年相比截然不同，去年疫情影響下快遞派件量大、收入高。他所在的網點原本有30多位快遞員，今年以來離職了4位。目前網點還在持續招聘快遞員，但是很難招到。隨著派費的下滑，在快遞行業工作10年的陳磊心態也發生了變化，“目前的情況是干一天算一天，如果哪天離職就徹底告別這個行業。”

除了收入導致快遞員離職，上述受訪者也表示今年的考核壓力有所增加。王力表示“簽收率、送貨上門簽收這些考核在今年更加嚴格。不過不是按時考核，會時不時檢查再處罰。”

在派費下降的同時，各家快遞公司強調的服務質量也讓快遞員感覺不合理。王力稱，“又想馬兒跑又不給吃草，時間長了肯定都有怨言。”

對于網點轉讓一事，王力認為“老板有實力的話能扛下去，進行整合，有的整合不了虧損太多也就不干了。”

網點“今年反而更難做了”

比起快遞員考慮去留，網點站長對于行業的嚴峻形勢有著更深的感受。

林敏的網點負責中通、申通、韻達等快遞的配送。他對第一財經表示，“大家之前可能會有個預期，疫情結束之后這個行業更好做，但是疫情過后今年反而更難做了。”林敏認為有幾方面原因，一方面與整體經濟形勢有關，快遞公司以及快遞加盟商都面臨挑戰。另一方面，林敏認為在經濟形勢不夠明朗的情況下客戶更關心快遞費，也因此今年以來快遞價格戰進行得如火如荼，價格戰的影響最終傳導至派件端。

林敏解釋了下調攬件費用帶來的影響，“假設派費為2元/件，這意味著前端攬件收費必須高于2元，這樣末端才能收到2元的派費。如果前端收件費用下滑到1.5元，總部不會倒貼5毛錢給派費端。而且快遞轉運運輸過程中的各個環節都會產生費用，一個快遞件的綜合成本是網點派費加上各個環節的費用。”

林敏表示，某快遞公司的派費從年初至今已經下滑2毛。其中一毛傳導給快遞員，另外一毛由網點承擔。“以我的網點為例，平均每天9000單的派送量，相當于一個月收入減少了27000元。”林敏透露，目前網點的盈利情況可以用“微利”形容。

對于網點可以承受的下調底線，林敏表示“如果再下調1毛以上，就很困難了。”多家快遞公司都在今年下調了2到3次派費，最近一次下調派費就發生在7月。此外，快遞員的收入以派費為主，沒有保底收入，下調派費對于快遞員的收入影響十分明顯，林敏擔心持續下調派費快遞員會用腳投票。

考核方面，林敏也表示今年以來快遞公司考核趨嚴，“各種考核里關聯派費的考核最可怕。如果考核只是罰款，網點可以接受。如果是考核不達標就按件扣費，損失太大了。”

關聯派費的考核中有一項是發件量，林敏稱目前每家快遞公司定的任務量都很高，遠超過網點實際能完成的量，“每家快遞目前規定的發貨量都超出網點實際發貨量一倍左右。如果完不成，一般都是每票扣一元。”

林敏認為，和今年嚴峻的形勢相比，去年是網點經營狀況最好的階段。“去年派費比較高，每件比現在多2毛。而且，疫情期間考核比較寬松，現在更嚴格。例如發貨指標，過去三年因為疫情，網點無法拉客戶，要求的件數比較少。現在沒有疫情，網點沒有什么理由不去發展客戶。但是總部制定的發件任務，遠遠超過站點的實際取件量。”

止不住的價格戰

林敏提及的低價競爭體現在快遞公司發布的經營數據中。

今年以來各家快遞公司單票收入不斷下滑，行業仍在進行價格戰。以申通快遞為例，今年1月到7月，申通快遞單票收入分別為2.7元、2.42元、2.41元、2.34元、2.21元、2.21元、2.15元，呈現逐月下滑態勢。除了1月同比增長4.25%，2月至7月申通快遞的單票收入同比分別下滑6.56%、5.86%、8.95%、13.33%、11.95%、11.16%。

其中7月的2.15元單票收入為2021年11月以來的最低數據。2021年快遞行業低價競爭十分激烈，2021年8月申通單票收入僅為1.97元，為5年來最低。在2018年，申通每月的單票收入都高于3元。

除了申通，今年2月以來韻達、圓通等快遞公司的單票收入也處于下滑中，行業面臨新一輪價格競爭的危機。

近期各家快遞公司發布的2023年半年報告中，也提及了單票收入下滑一事。圓通半年報顯示，報告期公司單票收入為2.44元/票，同比下滑6.03%。此外，單票快遞產品成本為2.19元/票，同比下滑5.93%。

韻達半年報顯示，2023年上半年派費收入為99.1億元，同比下滑3.69%。報告期內單票收入為2.45元/票，同比下滑0.08 元/票。韻達表示快遞業務單票收入下降主要系貨品結構變化、公司對平臺件結算規則予以調整以及市場因素所致。

申通半年報顯示，2023年上半年申通快遞服務單票收入為2.35 元/票，同比下降 0.21 元/票。申通表示快遞服務單票收入下降主要系 2023 年公司主動調整和優化產品結構，輕量化小件占比提升。同時隨著宏觀經濟復蘇、供應鏈恢復通暢，公司根據市場情況調整了與網點的結算政策所致。

國家郵政局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快遞單票收入為9.31元，較去年同期的9.73元下滑4.3%，競爭態勢增強。

監管部門也注意到了低價競爭問題，并且快速推出政策。7月26日，金華市郵政管理局等九部門聯合發布了《金華市快遞行業合規指引》，以維護行業良性競爭秩序，保障消費者、快遞企業及其從業人員的合法權益，推動快遞企業持續健康高質量發展。對于“有序競爭”，《指引》表示快遞企業科學核算運營成本，特別在為電子商務平臺內經營者提供快遞服務時，不得為了排擠競爭對手或者獨占市場作出低于成本價格提供快遞服務的行為。存在上述行為，企業將面臨違法所得五倍以下的罰款；情節嚴重的，企業將被責令停業整頓，或者吊銷營業執照。

從數據看，快遞公司的網點及快遞員規模增長與行業快遞業務量增長一致，尚未出現運力過剩的情況。

根據國家郵政局統計數據，2022年全國快遞業務量完成1105.8億件，相較于2019年的635.2億件，3年間增長了74.1%。

快遞公司年報顯示，快遞公司的網點和快遞員增長低于行業快遞量增長速度。以申通為例，2019年申通有獨立網點3500余家，服務站點及門店25500余家。報告期末，申通快遞服務網絡管理的快遞員總數為12.45萬人。申通2022年年報顯示，申通全網獨立網點達到4850 余家，全網服務站點及門店達45000余家，公司全網常態快遞員數量約 16.11 萬人。3年間，申通獨立網點增長了38.6%，全網服務站點和門店增長了76.4%，快遞員增長了29.4%。

考慮到服務站點和門店往往服務多家快遞公司，申通的網線以及快遞員增長并未超過行業業務增速。

末端內耗何時休

對于網點轉讓一事，快遞物流專家趙小敏對第一財經表示，“最近三年以來網點轉讓的情況時有發生，今年可能達到一個較高的峰值。同時這一現象可能會延續，我們認為轉讓高峰會在明年。”

趙小敏認為這一情況與行業走勢相關，一方面消費前景不明朗，另一方面快遞行業經過20年的快速發展，目前正趨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而監管從過去的靈活監管轉變為目前的審慎監管，行業并購重組也在加速。

雖然快遞行業仍處于增長之中，但很多快遞公司仍然面臨壓力，趙小敏認為“當前消費大環境不明朗。同時物流與地產行業息息相關，在地產行業承壓的背景下，家電裝修等大宗消費物流數據不見起色。雖然行業整體處于正向增速，能達到兩位數的增長，但是由于過去10多年增速過高，對比之下有下滑。而不少快遞企業是在高速成長中發展起來的，不能承受低增速。”

對于當下網點與快遞公司之間的沖突，趙小敏認為主要是行業停留在過去的邏輯中，沒有考慮新的發展階段已經來臨。“目前快遞公司發現經營有困難，沒有從產品驅動、公司治理、企業創新、結構調整和相關的聯動業務（包括快遞出海、鄉村振興、產業城市群）等方面嘗試尋找新出路來解決問題，依然在網絡末端進行內耗。我們呼吁快遞企業要從市場賺錢，而不是從網點和快遞員身上賺錢。”

當前，快遞行業管理混亂的例子不勝枚舉。例如，部分決策在網點提出異議后再被撤回。林敏透露，在快遞公司下調派費后，北京發生了多次網點集體向總部反饋的情況，也出現了公司取消下調派費的決策。此外，下調派費并不會發布通知，而是直接下調，如果網點詢問再解釋情況。

對于這種情況，趙小敏表示“快遞公司與網點和快遞員是利益共同體，快遞公司下調派費屬于打破幾方的平衡，簡單而言屬于以大欺小。網點表現不佳就罰款或者處罰的模式已經走到了盡頭。對于加盟制快遞，如果要調整末端的部分收益，前期要做很多準備與鋪墊，例如考慮市場形勢、競爭對手變化和自己的經營結構，再進行合理的調整。發通知是最后一步，但很多快遞公司直接執行了最后一步，這也導致了加盟制快遞的分化在提速。”

趙小敏認為，行業內耗問題最終會通過強勢的行業并購重組解決，解決之后末端的福利才能得到充分保障。

（文內林敏、王力、陳磊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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